2013年2月1日 星期五

報告輔導長:(二)連長的悲歌


雖然是軍旅板轉過來的,但有沒有發現少了什麼?
因為原PO贅言跟推文妨害閱讀,所以我很果敢(!?)地把它砍掉了...



這是在澎湖發生的。

「從現在起,二連連長解除職務,由副連長代理!」

營長對著在連集合場的所有人大聲宣佈,眼前是大家驚嚇到呆住了的場景:
連長右手拖著彈藥箱、左手抓著65k2步槍的槍托,步槍的另一端,
是連上的弟兄跪在地上!眼睛瞪大!
死命抓著已經快要脫手而出的槍管尾端正在和連長拔河!

「注意!」「全連現在人、裝、彈全部進到中山室!上鎖!
沒有我的命令全部都不准出來!」
副連長連聲吆喝,我和營輔導長衝上前去阻止連長「搶槍搶彈」的行為,
心裡想著:「天阿!這太誇張了吧!」。


現在時間是早上七點。從起床五點半聽到連長傳令的報告,
到演變成這種失序狀況,正好一個半小時。

事件的發展峰迴路轉,要從清晨開始說起。

一大早,五點半安全士官才剛喊完部隊起床,連長傳令「咚咚咚」一串敲門聲,
「『報告輔導長』!有急事要報告!」

當時的我,還處在半昏迷狀態,聽覺才剛恢復,大腦休眠中尚未完全開機,
聽著「咚咚咚」的敲門聲又再響起,只有心不甘情不願的強迫自己起身下床,
打開門,露出一條縫:「甚麼事?」

「報……報告輔仔!昨天晚上連長好像跟女友鬧翻了,應該是要分手了吧!
我聽到連長昨晚一直在講電話,邊說邊哭,應該是整晚沒睡,
剛剛我到連長室門口偷偷瞄了一眼,連長坐在辦公桌椅子上,滿眼血絲還喃喃自語,
我覺得怪怪的,仔細一看連長桌上好像放著主官配的四五手槍、還有彈匣!
所以趕快上來跟輔仔報告!」

「蛤?」太扯了吧!我想。

「你有確定看到的是手槍跟彈匣嗎?」

「嗯,應該沒錯」

「昨晚不是應該入軍械室了嗎?」

「這我不知道耶」
我沉吟了一下:「好!你等我一下我換個衣服馬上出來」。

我跟傳令兩個人一前一後,偷偷摸摸的晃到連長室前,
從連長室玻璃門和紗門間的縫隙裡向內張望,果然看見
桌上放著的赫然是四五手槍跟彈匣!我氣得馬上把軍械士抓來質問,
他吞吞吐吐的說:「槍是連長昨晚說嫌麻煩不用送入庫了,
至於彈藥本來就是鎖在連長室裡,要到下戰備時才繳回彈庫的!」。

這回換我去敲營輔導長的門了,報告完,五分鐘後,營輔導長、我、傳令三個人,
前後排成一串,躡手躡腳,又偷偷摸摸的在連長室前東張西望,看了兩眼,
營輔導長沉吟了一下,說:「我先去向營長報告,十分鐘後,
傳令你去跟連長說營長要開會,等連長離開房間後,你跟我一起進去把槍彈拿走!」

營輔導長離開後的這十分鐘,真的是超級漫長!我不禁產生不當的聯想:
萬一,就在這十分鐘裡,連長突然發難,一槍就把自己腦袋轟了!
從連長室門口,打開門,衝進去至少也要六七步!來的及嗎?
萬一...........萬一的話..........自己會不會被噴得滿身是血?
(或是混合了其他的東西?),又萬一........萬一連長一時神智不清,
槍口一轉,我和傳令不是危險了?

實在無法克制自己頻頻舉起手腕看錶的衝動,到了第八分鐘時,
我跟傳令實在再也等不下去了,商量著還是傳令去報備,以免連長起疑,
我則在門旁邊〝待機〞,萬一連長出現甚麼不尋常的舉動,要一把就將傳令推開!

這時,全連已經集合好準備要早點名了,傳令敲了門,用微微顫抖的聲音:
「報......報告連.......長,營長請連長去開會」,我在門外看到辦公桌前,
連長全身震了一下,轉過來一臉的戾氣!大吼:「你說甚麼!」,
傳令看起來已經嚇的幾乎要轉身落跑了,硬著頭皮又報備了一次。
「好!我知道了!」,連長粗聲粗氣的回答,眼看著連長起身,
我連忙閃身跑向集合場,傳令一看我閃,馬上跟著閃人。

這時全連只有我們兩個人知道狀況。又等了一陣子,才看見連長打開門走出來,
感覺好像振作了精神,往營長室的方向走去。

營輔導長過來了,告訴我和傳令剛剛已向營長報告過大致情形,
營長大概能幫我們拖延半小時左右,我和營輔導長、傳令進入連長室,果然!
桌上是昨晚未入庫的四五手槍和彈匣,彈匣裡有五發實彈!

營輔導長從連長辦公桌的抽屜裡,搜出三個信封,打開一看是連長寫的三封遺書:
一封給女友、一封給家人、一封給部隊。營輔導長把三個信封收攏,
要我轉告副連長,讓部隊正常運作,他要去向政戰主任面報。

時間差不多了,營長能講的都講完了,只得放連長回連上。

連長進到連長室,還不到十秒鐘,突然一腳踢開紗門!整個人暴衝出來!
大吼:「傳令!我的槍呢!我的槍呢?」這時,部隊已經整隊好,
所有人都全副武裝,帶槍帶彈準備要去甲車場作戰備檢查,全場所有人瞬間同時靜默,
停下動作,就在幾乎是靜止狀態下,彷彿是默片的慢動作播放:

連長走向部隊,先從彈藥車上搬下一箱5.56公厘的步槍彈,
右手拖著彈箱,走向最前排的兵就動手開始搶槍.........


彷彿是瞬間接上了500瓦演唱會專用大音箱一樣,音浪爆發出來!

「連長!不要這樣啦!」

「放手!我叫你放手!」

「連長!不要啦!」

「你抗命阿!放手!」

 被搶槍的弟兄一臉無辜,大聲求饒,幾乎是哀嚎了!
我和營輔導長見狀趕緊衝上前去,營輔導長想從連長手上搶回彈藥箱,
我則是努力的想掰開連長的手指,一邊對著連長大聲說:
「學長不要這樣,現在是在部隊前面阿!有什麼事情再想辦法.........」這時,
連長用力一抽!把槍的另一端的那位弟兄拖得跪倒在地上!
全連的幹部和弟兄都被這誇張的畫面驚的呆了,圍了一堆人來想看清楚怎麼回事,
全連就在集合場雞飛狗跳,亂做一團..........

營長在營長室裡,聽到連長的吼聲,接著是連上亂哄哄的聲音,
知道不對,急忙衝到連上來看狀況,正好看到連長和弟兄正在拔河的這一幕..........

連長終究還是放手了,在被營長喝止了之後,政戰主任也到了現場。
直到政戰主任領著營長、營輔導長和垂頭喪氣,委靡不振的連長走進營長室約談,
副連長才讓大家從中山室裡出來,大家也無法對剛剛失控的狀況解釋,
那就........那就閉口不談吧!只是,估計到了當晚,大概全旅都知道了吧。

    原因很複雜,只得從頭說起。




那一年,我調到了澎湖某裝甲旅(現已裁撤)。
話說剛來到這連隊的第一個早晨的第一次早點名,心想畢竟是初來乍到,
要積極一點,我早早就到了連集合場,過了一會兒,出現在我眼前的我的連長,
竟是穿著短褲和拖鞋,手上提了個水桶,見到了我:
「ㄟ!輔仔!我先去一趟漁港!處理一下事情馬上就回來阿!」。

傻眼的我,只能點頭目送連長一派輕鬆,邊吹著口哨邊離開。
直到早點名結束後,我滿懷著疑問,問了其他幹部:早上連長一大早上哪去了?
幹部們倒是很稀鬆平常,理所當然的說:「幫旅長去漁港買魚啊!」


「蛤?」

原來連長也是澎湖人,據說從下部隊第二年開始,一直接任副連長,
從台灣調回澎湖,歷練過營級各參幕僚,直到現在,當了連長,
無論如何都想盡辦法讓自己留在戶籍地,這樣已經過了有六七年了。

而連長和當時旅長的關係非常好,甚至可說是情同父子。
連長則是利用人脈及地緣關係,時常幫旅長到澎湖的魚市場裡批貨,
靠著自己的人脈,總是可以拿到比一般正常的市價更便宜的價格,
即使價錢真的殺不下來,到了旅長那兒,連長還是會報上更低廉的價格
,藉以顯得自己在當地真的很有辦法!至於多的部分,當然就由連長自己吸收了。

有一次,連長請了一週的「事假」,都不在連上,後來消息傳出,
才知道是旅長全家老小從台灣到澎湖來旅遊度假,委由連長全權處理,
所有的吃喝玩樂。連長幾乎動員了他在當地的所有人脈和金錢,
就在精心安排之下,所有食衣住行、玩樂、名產伴手、離島行程、
水上活動一律免費!家人開心,旅長當然是龍心大悅了!

所以當時連長在旅上,可以說是無往不利,「喊水會結凍!」
名符其實,連長的小客車進出營門是二十四小時不需管制的,當然,
旅長有任何需要,隨時隨地使命必達!

連長雖說在部隊裡可說是輕鬆寫意,但還是有讓他頭痛的問題。

話說連長原本有個認識多年的女友,原本早已論及婚嫁,就在兩年多前,
兩人「第一次」準備結婚,男女雙方已經講好,要預訂一間五百萬的預購屋當作嫁妝,
頭期款八十多萬,只需要連長把頭期付了,後面尾款「全部」都由女方負責繳清。
聽起來當然是好事一樁,於是連長的女友也在要繳錢的前兩三個月就開始提醒
連長一定要確認,能夠出的起這八十多萬,連長也滿口應承絕對沒問題。

直到要預訂的前一個禮拜,連長女友又再次提醒要準備繳錢囉!
這時連長才心虛的告訴女友實情:沒錢繳!而且並非略有不足,
而是「一塊錢都沒有!」,

是的,一!塊!錢!都!沒!有!

連長的女友氣瘋了!在家崩潰飆淚,大哭了整整一星期!
女方家長知道了以後,當然很不能諒解:「有什麼困難要先講啊?
為甚麼要用騙的呢?」最後,連長只有向女方辯解:「原本是有存錢的,
後來被自己媽媽先挪去給大哥做生意了,錢全都投進去了,所以現在沒有......」。
這樣的說詞當然還是沒辦法讓女友消氣,女方家長原先有意乾脆兩人就此分手算了!
後來在連長多次的苦苦哀求之下,女友「勉強同意」繼續維持男女朋友關係,
但結婚就甭提了。

只是已經預訂了的房子問題還沒解決阿,
若是沒有依契約繳頭期款可是要付違約金的!最後還是靠女方,動用了各種關係,
地方仕紳,民意代表,才讓建商取消了這次的預訂,也未對女方家屬求償。

這次的事件之後,連長在女友心中的信任和地位當然是幾近破產,一落千丈。
兩人仍然持續交往。又過了兩年多,此時,正逢我剛到連隊沒多久,
聽說連長有意準備結婚了,也聽了連上其他幹部描述的前幾年發生的事件大致經過,
總覺得這次總能成了吧!這麼扯的事情不能再有第二次了!

世事難預料,有些事誇張的程度真的出乎你的想像..........

經過前次事件,這次女方家長表示,為了不造成連長和親家的負擔,嫁妝呢?
上次是預購屋,這次改成直接買下已經完工的透天厝一棟,連長呢?
一塊錢也不用出!只需要在訂婚時,拿出現金五十萬來給女方家長看一下,
確定有這個誠意,女方也不拿一毛錢,這樣就好!面對這樣優渥的條件,
連長當然是連聲說是,答應了要在訂婚時拿出錢來給女方家長過目。

這次,連長的女友還是很緊張,早在正式提親見家長的前三個月,
就開始提醒連長了,一再告誡他「絕對」不能再死要面子了,無論是任何原因。
甚至還表示:如果真的拿不出來也沒關係,她可以先拿出自己的積蓄來,
當作是連長的錢,來給自己的父母鑑定!

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,連長還是一再堅持沒問題,錢一定拿得出來,
不會再讓女友失望。

然而隨著時間越來越逼近,連長在連隊上的情緒也越來越起伏不定!
越來越常聽見連長在暴怒罵人!或是不明就理的哈哈大笑!
當然,還是抓狂發飆的狀況占大多數。

到了要返台訂婚的前一天晚上,連長還是湊不出錢來.............
眼看著實在沒辦法了,只好在電話裡向女友坦承自己又再次欺騙了所有人,
女友聽了之後不敢置信,甚麼也沒說就把電話掛了。連長趕忙回撥過去,
沒人接電話。狂Call了一小時後,手機裡出現簡訊一則,女友傳來:
「一切都結束了,分手吧。」就這樣,連長開始進入歇斯底里的狀態.............



直到政戰主任約談完,也看了連長寫的三封遺書,拎著連長(真的是拎著連長的領子)
直接進了旅長室,直到了入夜之後,旅辦室電話通知,
連長當晚暫時在旅部「託管」不回連上了。

隔天,旅長找來了連長的老媽,親自到部隊談這件事。
奇特的是,竟然要我和營輔導長也列席!會談的過程中,我也只是擔任空氣的角色。
連長是單親家庭,從小父親就過世了,所以家中幾乎所有大小事都是母親一手掌控,
我感覺到很明顯的這位母親相當偏袒連長的大哥,
似乎認定全家人都應該為了連長的大哥做生意一事而付出。
理所當然,也包括了連長的積蓄與婚姻。只見連長的母親執拗的說:
「我一直都覺得『她』(連長的女友)只是要錢而已!
我只不過先拿去給他大哥做個生意,那有什麼!『她』管得著嗎?
現在只是女朋友就這樣了,要是以後成了媳婦那還得了!」

「不准你這樣說她!你知不知道你在說甚麼?是我欺騙了她!
還騙了兩次!是我對不起人家你還這樣講!」

「你這個不肖子!竟然這樣忤逆我!」

眼看著連長和老媽越吵越兇,幾乎就是上演本土劇的萬年不變劇情了,
只不過這不是發生在攝影棚裡大同小異的辦公室或客廳,
而是發生在營區旅部大樓的貴賓室裡!旅長曾試著要出來打圓場,
想在中間說幾句好話,但很明顯沒什麼效果。

最後,演變成連長跪在老媽面前,哭求她放過自己,
而老媽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喃喃自語養兒不肖...........

政戰主任眼看著這下不會有結論了,正所謂「清官難斷家務事」,
起身就走了,營輔導長向我使了使眼色,兩個一起站起來向旅長敬個禮,
也跟著走出貴賓室,留下旅長一個人,跟幾乎絕望的連長,
和他幾近歇斯底里的老媽奮戰.......

最後的最後,聽說是旅長自願表示要出面,親自帶連長去女方家道歉兼提親
(由此可知旅長與連長的確私交甚篤)。連長的老媽當然絕對不肯低頭,
但也覺得反正旅長要幫忙了,無所謂,或者也不好意思拒絕吧。

不過世事無法盡如人意。女方家屬斷然拒絕了連長的道歉和提親,
而已經預訂的透天厝呢?女方家長在知道連長再次失約之後,
四處奔走,辛苦籌錢,六百萬,直接就買了下來。
連續幾天的拜訪和道歉,連長都再也沒能見到女友,黯然的回到連隊。

理論上,在發生這麼嚴重的情緒失控事件後,連長應該會立刻轉調為幕僚,
不能繼續擔任主官職,這也算是一種軍中慣例或說是預防措施。
但在旅長的大力護持之下,他還是繼續連上擔任連長職務,
而且沒有任何的處分和記錄!這也算是特列中的特例。

隨著時間過去,連長的表現也逐漸恢復正常,這件事也沒有人再提起過。
但對所有目擊「拔河」那一幕的人來說,相信是一輩子也忘不了的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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