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時候原PO前言囉囉嗦嗦地講了一大堆,但是又沒有下標題,轉貼的我很苦惱啊。
還好至少這次有給出一個明確的主題了。
故事開始!
排長逃走中!
也是北竿。
十二月二十五日,很久以前叫做:「行憲紀念日」(喂!現在也是啦!),
不過自從這個節日「只紀念不放假」之後,現在已經成為對女生來說很浪漫,
對男生來說很失血的「聖誕節」。
當時的我,也只能在馬祖北竿部隊裡過聖誕,連隊門口擺了兩株塑膠大聖誕樹,
掛滿了裝飾和燈泡,對照牆上扭曲的叢林迷彩,反而有一點反諷的後現代味道。
回到辦公室,見到書桌上一張人令,受文者是我,定睛一看,靠!申誡一支!
該來的還是要來,平常簽個假單三催四請,這懲處人令倒是單一窗口服務啊!
不知道這種強迫中獎的「聖誕禮物」有沒有提供退換貨服務跟七天鑑賞期阿?
事情就是從九月的某一個午後開始的。
那一天,在大家的引領期盼下,終於,終於!有個軍官排長,
「張排」要來報到了,而且更稀罕的還是個「陸官正期生」!
一般來說,部隊除非到了要下基地前,不然想要補充軍官排長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。
大部分的排長職務都由副排長(士官)代理,一個連,
能夠有一兩個軍官排長都算是很稀奇難得的事情,但偏偏部隊的規定裡,
許多任務都加碼要求「只能由軍官來做」,就連個大卡車的車長都一定要軍官,
即使大家都知道:讓軍官當車長,與行車安全與否一點關係都沒有。
所以產生了幾乎所有連隊基層軍官幹部都分身乏術的情形:
可能同一時間,要到指揮部開會、軍械室取槍,
還要到距離連上午六百公尺遠的地方清點彈藥等等。在這種狀況下,
張排的到來可謂及時雨。幾乎是普天同慶,舉「連」歡騰了,
大家都希望這位張排長能紓解一下連上的軍官荒。
不過,當然事情沒有這麼簡單。
雖說每一個人的認知和能力不同,對陌生環境適應力和抗壓性有高下分別,
但普遍而言,一般對陸軍官校出身,〝嫡系〞的排長有較佳的印象與評價。
或許,在這樣的壓力下,反而對這位新排長產生了反效果!
來到部隊,轉眼兩個月過去了,對平日事務及工作內容仍然掌握不住,
因此也漸漸成為常被長官砲轟的對象。
就在他第三次背值星的那一週,某個星期二的下午,午休起床集合,
大伙發現:咦?值星官不見了!起初大夥以為他又被叫去指揮部作戰科支援做簡報
(這是他上個星期沒背值星時的任務),大家也就自動繼續下午的工作行程
(可見似乎沒他也沒差),直到當晚晚點名,竟然都還不見人影!
此時大家才驚覺似乎不太對勁,瘋狂打手機卻直接轉語音信箱,找遍全營區,
神隱了!
這時,大家開始緊張了。
連長在晚上十點時,動用了所有在島上有汽機車的幹部,進行地毯式搜索,
碼頭、機場、所有的網咖、飯店、民宿一間一間,挨家挨戶地問,依然茫無頭緒,
這個人就這樣從島上「人間蒸發」了!拖到了夜間十一點,未知的恐懼,
逼得連長不得不向指揮部報告,結果整個指揮部為之震怒!
當然立刻就被罵得狗血淋頭!指揮部直接下令:
全島只要是沒值夜勤的軍官、士官,所有幹部一起幫忙找!
我和士官長兩人一組,一邊接手機被幹譙,一邊來到了白沙港的海巡隊,
在海巡隊的協助下,看了兩個多小時的碼頭登船監視錄影畫面,
試圖要在模糊的畫面中尋找張排的身影。每次只要畫面中閃出穿迷彩服的人就嚇一跳!
看了半天,也只能判斷他沒有透過船運離開(搞得跟抓偷渡客一樣),
去機場也查無離境紀錄,那應該還是在島上吧!
隔天清晨,天空剛露出魚肚白,更是全島動員,就連其他連也奉命派出搜索人員,
先針對島上住戶和商家,挨家逐戶的詢問。
這時,也不知道是哪個長官出的餿主意,竟要求營部派出去的搜索人員,
把排長的大頭照放大印在A4紙上,人手一張,比照「急尋愛犬」的模式,
逢人就問:「請問一下你有看過這個人嗎?」不明就裡的民眾當然就反問:
「發生甚麼事了?」結果消息一傳十十傳百,
連來北竿島上一日二泊的觀光客都曉得連上弄丟了一個排長!
這件事回傳到了指揮官耳裡,氣到拍桌大罵!命令我們要在48小時之內把人找出來.......
全島動員「雷霆演習」!
所有工作停擺!不管白天黑夜大家拿著大聲公、小聲公,寫了好幾篇「心戰喊話稿」,
不斷反覆的廣播(反正全島都知道了,乾脆化暗為明),好說歹說,
就希望能解除他的心防引他出來;走遍了所有據點,就連荒廢了好幾十年,
只有山羊才走的上去的懸崖小徑,封閉多年的碉堡據點,也都一個一個去找,
只差沒「掘地三尺」,還是沒找到人。
這還是往好處想,其實大家真正心裡怕的是:萬一,他鑽牛角尖,
往「死」胡同裡走,事態突然從「下落不明」變成「人命關天」!
那該怎麼辦?無論平時表現如何,畢竟是人命一條!
越想,心裡越沉。一邊找人的同時,還要應付上級的「騷擾」,
就在兵荒馬亂之際,國防部心衛中心的一位「林中校」,直接打手機給我:
「喂?請問是○○連輔導長嗎?」
「是。請問長官是...........?」
「你好,我這裡是國防部心衛中心,我是心輔官林中校。」
「請問你們連上是不是有位排長逃官啊?」
「是...........報告長官,目前狀況他是脫離部隊掌握..........」
「我知道阿.........那現在就是找不到人嘛!是不是?
「請問一下喔,他到部多久了?」
「報告長官,大概兩個多月。」
「是喔,那.......他剛到部時你有跟他做過輔導嗎?」
「有。」
「有?真的?有幾次?」
聽到這裡,就知道這電話是來找碴的了,我心裡漸漸有氣,乾脆不答話。
「你們有沒有比照部隊『新兵』的管制流程來做啊?要給他適應期!
每週要做約談!還要定時作家屬聯繫!還要依規定以新進人員造冊管制三個月!
你們有做嗎?」
這督導官的口氣越來越強硬,音量越來越大!已經超級不爽的我,
為了怕自己直接髒話飆出來,深呼吸了一口氣,用盡量和緩的語氣:
「報告長官,張排剛到部的時候,我真的有對他做過約談和心理建設,
也有說明外島的部隊形態和連上任務內容,也做過家屬聯繫了。
不過他是『陸官正期的排長』!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叫我把他當成兵一樣處理吧!
何況........」
「所以說你們就是不按規定嘛!說這麼多幹什麼!還狡辯!」
突然的打斷還在試圖說明的我,督導官在電話裡大聲了起來!
「你們要徹底檢討檢討!」。
話說到這裡,很明顯這位「林中校」打這通電話的目的純粹只是來罵人而已,
完全於事無補,我認清了這點,於是就開始「是!是是!我了解!」
機械式的應付。最後他還撂了一句狠話:「要是這個張排出了什麼意外,
我一定追究你「輔導落空」的責任!」
毫無建設性,不明就裡的一通電話!我也只能摸摸鼻子算了。
有道是:官小位卑,人微言輕。雖然我還是想不透這是「怒氣轉嫁」的過程,
抑或「責任歸屬」的前奏?
馬拉松式的尋人,到了第二天深夜,我和副連長兩個人已疲累到無力回到連隊,
就在一間宮廟裡過夜,直接躺在板凳上和衣而睡。到了半夜,
「喂.....喂.....喂!」副連長把我搖醒,手勁大的差點害我摔到地上!
我起身,睜開眼,看到副連長瞪大了雙眼:
「輔仔,我..........我剛剛夢到有個人蹲在我旁邊,對著我的耳朵小小聲的說,
明天就會找到人了!」。
聽到這我完全醒了:「蛤?喔!真的嗎?」
副連長:「嗯........不過.........沒有說清楚人是活的還是死的耶..........」
「哇靠!別嚇人吧!」我在心中默默祈禱副連長的烏鴉嘴不會成真。
第三天,防衛部和司令部的長官也來了,當務之急,首先是把人找出來!
不過,對司令部的長官而言,他們還有另外一個重要任務:「新聞控制」。
說得白話點,就是不希望被媒體爆料,以免牽扯出「不必要的麻煩」。
當然,這已經可以說是軍方的標準作業程序了。
倒楣!就在開始一天的搜尋行動之前,
我與副連長兩個人正在山上,好死不死遇到政戰主任,
還有防衛部和司令部長官一行大官,莫名其妙一陣痛罵:
「你們有給張排負責甚麼業務嗎?」長官問。
「沒有,只有例行的值星工作而已」副連長回答。
「是誰讓他背值星的?誰?是誰?」政戰主任突然像吃錯藥一樣,
歇斯底里的對著我和副連長大聲咆哮:
「我說你們這些連級幹部,是誰讓他去背值星的?蛤?」
因為這個問句實在太匪夷所思了,在場所有的人,
包括來督導的長官都突然靜默下來,約莫過了十秒,
副連長結結巴巴的接話:「因為他......是排長,所以讓他背值星官!」,
政戰主任又爆:「你什麼資格叫他背值星蛤?你什麼東西?誰授權給你的?」
接著又是一片靜默,因為這個問句「理所當然的很詭異」!
軍官排長背值星不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?不然要幹嘛?
何況連隊還沒有要求他同時兼任業務或裝備負責人,對照其他同階軍官已經很優待了!
我和副連長就在原地立正手貼好,心裡髒話連篇,正是標準的「腹誹」!
我心想:難道只是因為他個人的畏苦怕難、軟弱逃避,
現在出了狀況,上面就要找人來頂缸嗎?
看來長官除了「新聞控制」外,唯一關心的就是「責任歸屬」了!
就這樣,被轟完後,
政戰主任滿眼血絲,太陽穴爆青筋的對著我們兩個衰鳥大吼:「滾!」
我們很有默契的一起對政戰主任行了個標準的軍禮!向後轉!
用最快的速度消失在主任面前!
臨走之際,我用眼角餘光回頭瞄了一眼,
只見主任轉過身去,彷彿川劇的「變臉」!
對防衛部和司令部的長官滿臉笑容,和顏悅色的說:
「這件事情呢,是我們連級幹部經驗不足,處置不當............」云云。
脫離暴風圈範圍後,滿懷著「幹意」,開始了一天的搜尋工作,
到了傍晚,全島搜索仍一無所獲,指揮部也已經請家屬明早到島上來了。
一天又過去了,大家最擔心的事在口中逐漸成形:難道真的發生「萬一」了嗎?
今天可是第三天了!
晚餐到了,大家也無心用餐,隨便扒了幾口,
連長急急忙忙衝過來,一手抓一個,
對著我和副連長說:
「便當店的老闆剛剛打電話給我,剛剛有人跟他叫外賣,用的就是張排的手機!
交飯菜地點是在靶場的外面空地!我已經向高勤官回報了,
上面要我們無論如何一定要抓到人!
現在,我們自己挑幾個幹部行動,不要讓太多人知道,以免有人偷偷通知他!」
佈署的同時,幹部們也鬆了一口氣:至少人還活著!還知道肚子餓!
「特別行動隊」大概十五六個人,有幹部,也有挑出來的幾個比較機靈的弟兄。
大家埋伏在目標區四周,去鈴啣枚!也不敢靠得太近,深怕打草驚蛇,
十分鐘後,只聽見便當店老闆的速克達,二行程引擎聲由遠而進
「嘟、嘟、嘟嘟嘟.........」停在靶場前邊。熄火,老闆下了車,等待。
五分鐘後........
連長從草叢中站起身來,走向便當店老闆,
我遠遠的望著,心想:靠!該不會是我們的行動還是被發現了!
遠遠的聽到便當店老闆的聲音:「都是你們!把他嚇跑了!現在我這堆
東西沒人付錢..............」,就在此時!
「在這裡了!」
靶場水泥牆邊一陣騷動,兩三個人影竄起來,接著是一聲大喝!
立刻緊接著一聲歡呼!「連長!連長!人在這裡!我抓到了!」
只見三個人圍擁著一個用手遮著頭臉的人影走向連長,
其中一位是連上的中士班長:「張排我找到了!他剛一直在這裡!
指揮官說,找到的人馬上放三天榮譽假喔!」。
連長橫了那中士一眼:「假少不了你的!」,眼看著張排已經放棄抵抗,
何況人群已形成環狀包圍,應該也跑不了,於是才叫人放開他。
連長眉頭緊皺,隱忍著「原爆」的衝動,對張排說:
「你先把晚餐的帳付了吧!你身上怎麼一股怪味?三天躲躲藏藏都沒盥洗吧!
等一下政戰主任和指揮官要召見,你先回連上洗個澡,有事慢慢再說。」,
正說著,政戰主任的座車就來了,政戰主任下了車,
聽完連長概述整個行動經過,直接用座車把張排連同晚餐一起載上指揮部去了。
於是,「雷霆演習」告一段落,
大家這三天幾乎睡不到十二個小時,現在終於可以回去睡個好覺了!
一夜無話(因為大家都累癱了),接下來就是善後的部分了。
隔天上午,張排的父母親飛到了北竿,由指揮官帶著政戰主任、監察官,
還有防衛部和司令部的長官一起會談,
至少釐清了一件事:張排這場烏龍逃亡,並不是因為連上虐待他或對他苛責!
話說那天張排在中午午餐後,午休時間離開連隊,到北竿街上打網咖!
睏了就直接在網咖包廂裡睡著了,直到醒過來,已經是晚上七點多。
因為是自己脫離部隊掌握,又怕回到連隊會被罵被處分,
眼看著一分鐘拖過一分鐘,一小時拖過一小時!
直到晚上十一點,才想要趁部隊就寢了,偷偷摸摸的回連上,
卻發現全連幹部都以為自己失蹤了,正在拼命全島搜尋!
一時鬼迷心竅的他就默默的繼續躲回網咖裡,塞給老闆兩張千元大鈔,
囑咐老闆:無論如何千萬別說出自己躲在裡面!
到了第二天中午,島上的搜索行動跟著白熱化,網咖老闆也無法繼續藏匿他了,
便用僅剩的現金,透過老闆買了一堆吃食和兩大瓶水,到處躲藏,
直到實在餓得受不了了,才因為叫外賣而被發現。
原本以為他會在長官約談中說明自己厭惡部隊,
如果可以重來,寧願不當軍官之類的,
想不到!他竟然向指揮官表示願意努力適應部隊生活,請大家再給他一次機會!
他會好好表現云云!於是乎,在指揮部的安排下,
張排便調到營部「託管」:負責影印、傳真、帶公差、跑公文這些打雜的事!
記了無關痛癢的一支小過,年底到了還為了讓他領考績獎金,
再找理由補給他四支嘉獎!
平常,只要沒事,就在營部晃,每天晚上準時就寢,不用辦公!不用查哨!
遊手好閒無所事事!
據連隊弟兄指出:只要每逢島休(外島部隊適用,只單休週日一天),
早上七點不到,部隊一般弟兄們還在唱軍歌答數離營宣教,
張排他人已經在網咖裡就位完畢了!
比起其他基層連隊的軍官每天苦哈哈加班到通宵,真是羨煞旁人阿!
反觀連長、副連長和我,除了要面對各級長官的臭臉,還有一修再修的檢討報告!
這案例還登上了司令部的軍紀通報,每逢各種大小會議,就被提出來檢討一番!
最後,
這一年終於要過去了,還在聖誕節這天收到了這份特別的禮物:申誡一支!
我心想,如果連「陸官正期出品」的排長,抗壓性都如此不足,
那以光榮傳統及嚴格自我要求、訓練精實為傲陸官是不是教育失敗了呢?
一昧追求向一般大學靠攏,以為是在追求學術自由和各項研究成績,
卻失去了軍事院校教育精神最重要的責任心和榮譽感,
最後,產出心智如此脆弱的軍官,是不是捨本逐末了呢?
但願,真的但願:「這只是個案」。
就像現在每當政府官員政策出包,被媒體簇擁時,急著向社會大眾解釋的那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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